Ok又被檢舉了，抱歉一直洗大家版，但這篇文章對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這邊向審查人員說一下，以下出現的人名皆為化名，並無交換個資之情事。

對我來說，霸凌者的姓名、長相我一輩子都忘不掉，所以在這篇回顧人生的文裡，出現他們的名字是必要之舉。
直到現在為止，天知道有多少個夜晚，他們重新回到我的夢中，像當時那般冷眼直視著我，而我不敢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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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有記憶那刻開始，我的人生就是無止境的夢魘。

幼年時期，母親總是說她之所以會生病都是因為生了我、她有多後悔生下我、如果沒有我該多好，那時我年幼懵懂，只知道好像這一切都是我害的。看著她化妝桌上數不盡的藥罐，看著每天抱著我痛哭說著「我要去死」的她⋯。才兩三歲的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媽媽，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恨我，每日每夜，我總是跟她一起痛哭，試著盡我所能安慰她，卻起不了作用。

之後我上了小學。第一次段考，我拿了班上第十一名。那天回家後，我被痛打了一頓，母親說我沒用了，我是豬腦，以後只能去工廠當女工。她說不知道身為大學教授、有南加州博士學位的她為什麼會生出我這麼笨的小孩。從那以後，我每天都被關在房間讀書，讀完了就再讀一次，到晚上睡覺時間才能休息。儘管我後來的成績一直都保持在班上前三名，她仍舊不滿意，一被抓到我偷玩電腦或偷看小說，後果就是被痛打一頓，然後在冰箱前面罰立跪一整夜。她總說我以後要成為醫生。

小學所有活動裡面，我最怕同樂會。那是一個大家拿零食出來跟同學分享、各自表演才藝的場合，也因此，班上同學自然會往帶最多零食的人靠攏。同樂會前一天，我小心翼翼的在餐桌上提起這個話題，爸媽叫我拿家裡因為太難吃而剩下來的糖果帶去呼嚨了事。我千求萬求，終於拜託母親帶我去家裡旁邊的全聯買餅乾。平時沒有零用錢的我，苦苦央求著要買乖乖的草莓煉乳餅乾，但她說太貴了，不行。那天在全聯，我和母親吵到倒在地上大哭，她說錢又不是你在賺，小孩子沒資格要求那麼多。到現在我還清楚記得價格牌上的「$25」。
隔天，我帶著一包科學麵去學校，看著帶來乖乖桶、身邊滿是人潮的同學，我難過得無能為力。

後來，母親退休了。她每天待在家玩社群媒體，自詡是文筆出眾的部落客。她不用做家事，不用煮飯，不用洗碗。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她我出生到我成年，每個月向父親拿了五萬多塊生活費，相當於只留了一萬塊給父親，而父親還得負責付家裡所有水電費、電信費、食材費（晚餐是父親每天五點半下班後趕回來煮的）⋯等零零總總的錢。那時我還不知道她這麼可厭。

有一天放學時，天上忽然下起滂沱大雨，我拿起我的按鍵式手機播給母親，希望她能開車來載我，但她說她不想，讓我自己騎腳踏車回家。我沒帶雨衣，沒帶傘，到了腳踏車場要牽車時，腳踏車的前輪卻卡在停車的鐵欄框裡，花了多大的力氣也沒辦法弄出來。這時剛好有一位牽著小孩、撐著傘，看起來正要回家的媽媽經過，幫我牽出我的腳踏車。回到家後，滿身濕透的我立刻大哭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如此，後來我一直很討厭下雨天。

六年級時，班上前三名的競爭很激烈，差不到兩分就可以改變名次，而我一直在第二名與第三名中徘徊。有一次段考我拿了第一名，成績公布那天，我興高采烈的衝回家趕緊跟母親報告這個消息，沒料到只換來冷眼一瞪。她說，「曇花一現罷了。」

這些都不算什麼。上了國中後，真正的噩夢才正要開始。
我念的是台南還算有名的復興國中。上國中後，我的成績也一直保持在前一、二名。但也因為我每天必須準時搭校車回家唸書，且我是班上唯一一個沒有智慧型手機的人（母親說完全沒必要，不是別人有什麼妳就要有什麼），我沒什麼交心的朋友。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幸好我還算會搞笑，自嘲、講講笑話那些不是問題，所以人際關係也沒有構成什麼真正的問題。至少到那時為止。

有一天放學後，我和班上一位男同學一邊閒聊一邊走去搭校車的路上，他遇到他的男性朋友。那個人瞥了我一眼，笑著對他說「長這樣你也吃得下」。那時我才意識到，原來我長得很醜。因為母親嚴格禁止我打扮的關係（她說國中幹嘛打扮，專心讀書就好），我總是戴著紫色的橢圓形塑膠眼鏡，綁著馬尾，瀏海隨便用髮夾夾起來，嘴裏一口凌亂的暴牙。那天回家後，我問母親我可不可以剪咩咩頭，她很生氣的對我大吼，「妳是想勾引男人是不是！」被狠狠痛罵一頓後，我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國中段考的內容，對我來說輕而易舉。但我依舊每天從放學後就被關在房間裡面讀書，她說讀過就再讀一次，但我讀一次就可以全部記起來了。所以我巧借查資料的名義使用電腦，然後偷偷下載英雄聯盟跟班上的男同學玩。有時她會突然「碰！」地甩開房門大步衝進我房間檢查我有沒有專心唸書，大多時候被我巧妙地掩飾過，而被抓包的時候想當然爾就是接受一頓慘打。

國二的時候，我跟班上一個男生約好當天晚上打英雄聯盟要單挑。我永遠忘不了他的名字——蔡丞寬。晚上單挑的時候我輸了，但我從某人口中聽到，他是叫班上一個玩遊戲很厲害的同學幫他代打。隔天早上，我和他說，「我知道昨天你是讓別人幫你打的。」
我到現在還不清楚，也許是我不夠識相吧。
但從那天開始我的國中生活就徹徹底底的變調了。

每天早上七點到學校，我的桌椅總是躺在教室後方的垃圾桶旁，物品散落一地。該撕的撕、該破的破。桌上用粉筆寫滿「醜女」、「破麻」、「母豬」⋯等污辱性詞彙。
那整整一年的每天早上，我都默默的把桌子搬回原處，再用抹布沾水把粉筆痕跡擦拭乾淨。班上曾經要好的每個同學都把我當作空氣一般。下課時，他和他的朋友們甚至會大聲咆哮羞辱我。「那個醜女真噁心⋯」
整整一年，我在學校、私底下，從來都沒有哭過。

唯一肯和我說話的是班上的班花，許譽欣。我們很好，下課時我總會去她的位置上講講笑話，她總是笑得很開心。我們很好，我以為。

後來才知道，她也是帶頭霸凌我的那群人其中之一。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開心的她，背地裡也跟那群男生一起嘲笑我，說我有多噁心。
在那之後，我再也不相信所謂的友情。

後來，我每天計凌晨兩點的鬧鐘起床，打開電腦，跟網友玩遊戲玩到起床時間，再回去躺在床上假裝起床。去學校擦完桌子後，就一路睡到第七節放學。這種渾渾噩噩的生活，唯有虛擬世界才能滿足我空洞的心靈。

有一天我終於受不了，在聯絡簿上寫了一長串內心獨白，和對蔡丞寬惡行的告發。被找到導師室後，她說，「丞寬很憨厚老實，妳是不是有哪裡搞錯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耳中聽到的話。憨厚？老實？據說他還辦了一個臉書社團，班上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在裡面，他在裡面稱呼我為「瘟神」，每日發文攻擊我已成為他的日常便飯。
總之，導師完全沒有想要處理這件事的意思。

那天回家，我鼓起勇氣跟父母講這件事。母親劈頭就說，一定是我個性不好才會被霸凌。後來，我哭了很久，她去學校大鬧了一番，教官室才決定正視這件事情，把他的父母找來道歉，然後記了蔡丞寬兩隻大過。
那天以後，他的勢力完全瓦解。從前的那群女同學跑過來找我說「我們也覺得他很過分⋯」諸如此類的話。看到這裡，如果有被我提到的人正在觀看這篇文章，不，是全班的人，如果你們看到了這篇文章，我只想說你們真是懦弱又噁心。

回家後，我在書桌前用剪刀把頭髮剪成咩咩頭，偷偷買了隱型眼鏡，每天在校車去程時戴上，回程後拔下。
在那之後，周遭的人態度對我可以說簡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聽說隔壁班的同學還以為來了轉學生，光是隔壁班，同時期就有三個男生在追我，這時我才第一次明白，這就只是一個看長相說話的時代。我覺得很噁心，但同時也很享受有人追的快感，畢竟那是我此生第一次體驗到的感覺。不過那些男的，我一個都沒看在眼裡，對我來說，他們都只是同樣膚淺的物種。

在那之後，很快就到了會考的季節。放榜那天，我看到螢幕上顯示「5A++1A+」，心中雀躍不已，馬上跑去跟母親報告這個消息。她聽到成績的當下，反應卻不如我所預料。
「為什麼沒有5A++？」
在那當下我明白了一件事，我這輩子永遠無法獲得母親的認可。

因為成績很好，所以我分發上了台南女中。我自幼擅長數理，就順手報考了數理資優班，結果竟然上了。進去後才發現，原來大家都是有預先修習過專門為要報考資優班的學生準備的補習班。只有我兩手空空像笨蛋一樣的來考試。

這些或許看起來是很好的發展，而實際上卻不盡然。數資班的壓力異常沈重，班上共三十人，每次段考後五名的學生要被叫去跟成大數學系的教授談話，而那些談話過後的學生都淚流滿面地走出來。在班上甚至有補習全科的同學。我從來沒有上過補習班，這對我來說完全無法想像。

終於，沈重的課業壓力，加上過往人生中一連串累積下來、無處宣洩的悲傷，我生病了。我上網做了憂鬱症自我測量表，指數很高。我跟父母提起這件事。而我那患有重度躁鬱多年的母親，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她帶著我到處求神問卜，請乩童驅邪、帶我去收驚。而我這十幾年來的壓力，就在某一瞬間，忽然爆發了。我每天回家在床上大吼痛哭，去學校就到輔導室哭，從五樓廁所的窗戶爬出去坐在頂樓邊緣想跳下去。在家裡時，我也不再乖乖順從母親，整個變了一個人。我離家出走了九次，自殺未遂多次，從這時起，父親的角色才在我人生中正式出現。跟我一樣從我出生就活在母親陰影下的他，屢次打電話哀求我回家，也開始關心我。
他們終於帶我去看身心科，診斷是憂鬱症。
高二上開始時，我休學了。休學期間，沒有一天我不在哭，彷彿這十幾年來的壓力都切切實實地加重再反彈回十六歲的我身上。
同一期間，我也在鬧家庭革命。我清楚意識到母親是這一切最大的罪魁禍首。我跟她大吵、大鬧，拳腳相向。父親也向我透露家裡金錢分配的事，導致我更痛恨這個毀了我生活又對金錢貪婪不知羞恥的女人。

這邊有必要提到，關於休學那年的記述，都只是我零星的記憶碎片，龐大的痛楚使得我的身體自動把太過痛苦的回憶失憶化（關於國中被霸凌的事情也是只記得一點點）醫學名稱是解離性失憶症。

父親知道家庭出了問題，我們做了幾次家庭諮商，每次的結局都一樣。母親氣到甩門而去。她聽不進任何人對她的批評指教，連專業諮商師也一樣。就這樣，我跟母親的關係淪為同住在一間房子下，點頭之交的室友。

一年後，我復學了。我轉離數資班，選了高二的社會組。課業壓力小了許多，又回到在班上一、二名中打轉的時代。但憂鬱症益發嚴重，常常莫名奇妙地哭泣。這兩年期間，我結交到可以說是我生命中最要好的朋友，她們也幫助了我很多。雖然有疾病纏身，但少了母親的束縛，這兩年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後來我指考考上了台大。陰雨綿綿的天氣和與三人共處在同一間宿舍讓我的病情更加惡化。我很淺眠，一點小小的聲音都會讓我醒來，住宿舍後，我每夜都會醒來十幾次。

考上台大後，我才明白我在這世上根本沒有想追求的事物。我終於發現不喜歡唸書。而這徹底壓垮了我，因為我至此為止的一生中幾乎都在唸書和考試。我沒有興趣、沒有專長，對於功名利祿也不渴望，我什麼都不喜歡。我根本不該活在這世上。

我唯一開心的時候是在夢裡。不知何時開始，我學會了做清醒夢（在夢裡可以知道自己在做夢，並進而控制夢境內容）唯有在世人稱之為虛擬、甚至很多人不當一回事的夢世界，我才感到活在現實的快樂和刺激，這讓我感到很可悲。

我對現實的一切都好麻木，我好討厭陰雨綿綿的台北，更討厭有母親所在的台南（當然食物除外）。我無處可去。

至少我嘗試過了。我預約了學校的心理輔導諮商系統，但派來的人員很顯然不專業。對我來說，她就只是一個陪我聊天的阿姨，要聊天我不如去找朋友。我從高中就有定期接受專業諮商，所以我知道，這大概只是學校糊弄學生的手段。

今年一月六號。實在太冷了。我討厭台北的冬天。我用booking訂了西門町的旅館，去學校對面的光南買了兩條童軍繩，準備迎接人生最後的結局。我相信在這之後一切都會化為虛無。我在旅館的牆上用壓克力筆寫滿我對世界的怨恨以及對父親的抱歉。在我生病之後，父親越來越疼我，但我實在是承受不住疾病的折磨和這渾渾噩噩的人生了。我在靠近天花板的杆子上打上上吊節，播了Radiohead的creep，喝了一手啤酒，吃了十二個甜甜圈，還有好多好多我生前最喜歡的零食，最後吃了十幾顆鎮定劑。凌晨五點，我準備好了，只會痛一下下，然後一切痛苦就可以結束了。我站上床，把繩子套在脖子上，吸一口氣，然後輕輕地跳離開床。

一片昏暗，什麼都看不到。我死了嗎？
不對，感覺有點不對勁⋯。
大約三十秒後，我恢復視線，踉蹌地爬起來，發現我還在旅館。臉撞到了浴室地板的磁磚，杆子壓在我身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倒在床上痛哭，發現枕頭上有血。啊，上吊的時候咬到舌頭了。舌頭好麻。我去廁所照了一下鏡子，整臉都是血。

就這樣，我在台大醫院過了一夜。父親在外面哭，朋友來探望我。

後來我暫時不想死了。上吊的那一瞬間真的很恐怖，就連我也是會怕的。學校不知怎地，忽然生出了一個專業心理師給我，大概是我被列入台大高關懷名單了吧。父親讓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我終於有了自己的房間。我去診所調藥，調了好幾個月，藥變得好多。經過一個寒假的休養，臉也好得差不多了。我養了一株多肉盆栽，叫做紫羅蘭，我把她視為我的生命寄託，每天細心照顧她。

但室友把貓放出來到公共空間，把紫羅蘭吃掉了。他們不但當下想隱瞞事實，還在網路上誹謗公審我三個月，告我竊盜又告我恐嚇，到現在都沒有道歉。為什麼我一輩子遇到的爛人可以這麼多？是我自己太爛嗎？

大概我的生命就是這麼一文不值吧。

本來要休學的，渾渾噩噩又度過了下學期。我根本不喜歡唸書。但我無處可去。

後來在藝大朋友的引薦下，我去當了畫室的裸模。朋友說我很適合。看著那些人畫我專注的眼神、俐落的筆觸，我覺得我蠻喜歡這份工作的。
但好巧不巧，疫情爆發，畫室全都暫停營業。

我又回到了渾渾噩噩的生活中。母親因為父親不想再給他錢，用LINE裡巧妙的截圖方式告父親家暴，結果竟然成案了。我不知道看過多少次母親對父親砸東西的場景，有一次還是菜刀。父親因為保護令，無法回到自己的房子，因為就連他蓋的房子都登記在母親名下。
他只能寄宿在朋友家。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方鏡清⋯
到處哭喊自己很窮，跟我說現在都是舅舅在金援她，明明父親十幾年的薪水都被他榨乾了，到底為什麼還可以這麼厚臉皮到處招搖撞騙！我真的很恨她。
唯一真正愛著我的父親，也被她狠狠利用一番再丟棄了。

現在的台北正在下著雨。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天了。天氣也越來越冷。我好累，好想回歸虛無。
雖然有很多攝影師找我外拍，但我覺得好不真實。總覺得照片裡的那個人不是自己，在我心中我一直都是那個醜女。雖然身邊的人都說我很漂亮，但我真的覺得自己很醜。我就是無法喜歡我自己。我也無法愛人，我討厭喜歡我的人，我不相信有人會喜歡光鮮亮麗外表下悲慘又醜陋的自己。
我覺得我好爛，一無是處，有一個破爛的家庭，莫名奇妙的病，整天只會哭。

最近同時和兩個很要好的朋友絕交了，我很難過。

最近過得好糟。不想起床，不想上學，不想面對現實世界。台北一直下著雨，據說今年冬天是史上最冷的一個冬天。

我感覺到我活不過這個冬天。但文字會留下。

我希望這篇文章可以當作我個人微不足道的小傳記。
代替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僅此。

-2021/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