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是沒有做夢的資格

看到原po的文章,聯想到自己的事情,突然很有感觸

我爸在我小的時候很愛賭博,也因為賭債在外欠了幾百萬,而這也造成家裡經濟壓力很大。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媽帶著我和我弟到賭場去找我爸,然後被外面的保安趕出來的畫面,我媽很傷心也很無奈,但都無法阻止我爸的墮落。

我爸因為被賭債追討,後來甚至去偷我奶奶的錢和金飾去典當,我還記得最扯的理由,就是他說要幫我奶奶不知道是投資還是保險,拿了30萬,結果說丟在計程車上不見了(而且對我們家而言,計程車這種奢侈品根本不可能使用)

我奶奶每次打算拿出存款幫我爸還債,我爸也都擔心被罵而不敢說出到底欠多少,甚至去地下錢莊借錢,讓債務越滾越多,最後到了無法負荷的地步。

終於在我小學五年級時,某天我爸偷開著我奶奶的車,帶著木炭並留下一封遺書還有一疊當鋪的借據出去燒炭自殺。

我還記得那幾天我爸已經跟瘋了一樣,一直說他不想活了,我和我弟除了上學外,都必須輪流顧著我爸,甚至我們模仿電視上說的,把家裡所有的刀子和尖銳物品收起來,然後用椅子把我爸擋在房間,還一直被他罵說不孝子,結果最後趁著我們出門的空檔,還是被他跑出去了。

很深刻的地方是,以前我很希望他死一死,但是當他跑出去我知道他應該再也回不來的時候,我真的好傷心。

那天晚上我媽帶著我弟到附近的山裡面到處跑到處找,希望可以找到我爸,而我則是在家顧著,如果他回到家就馬上通知我媽。

那天晚上我等著我媽的電話,就在棉被裡哭了,很傷心的覺得以後都看不到我爸了,然後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那個時候真的是很希望他回來,哪怕他繼續賭博欠債也一樣。

在一個晚上毫無收穫的尋找後,凌晨我們接到醫院的電話,我爸開著車在郊區的農田燒炭裡被發現。當時我爸的狀況很危機,附近沒有醫院敢收,跑了好幾間,每間都以醫療器材不足或是情況嚴重為由拒收(連彰化基督教醫院都是),我媽一直哭著求醫護人員救救我爸,最後醫護人員給了國立的A醫院和私立的B醫院兩個方案,但A醫院過遠,我媽過去也是護士,因此很清楚到A醫院時一定來不及了,所以選擇醫療實力不足,但有機會救回的B醫院。很幸運,最後我爸被B醫院成功救活了,而且最後幾乎完全復原(昏迷指數3很長一段時間,醫生本來要我們不要抱任何期待,因為救回來也會變植物人)

還記得那個時候為了救回我爸,每天禱告又念經,然後所有可以嘗試祈福的事都做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神給了一些憐憫。

但就算救回人,除了原本的債務,還有龐大的醫藥費(自殺保險不給給付),同時家裡也失去主要經濟來源(剩下我媽),頓失很痛苦,同時雖然我和我弟看似不用背負任何責任,但我們內心的壓力很龐大,同時也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就導致整個處境變得更困苦,甚至不敢告訴別人(我媽那時候跟我說,家醜很丟臉,甚至說如果其他人知道,就不會和我們當朋友),因此連我爸媽的很多朋友應該也不知道這一段,我媽都用我爸肝炎住院蒙混過去了。

不過這時和原po相比,很幸運的部分在於我有個有錢的奶奶。我奶奶雖然無法幫我們清償全部的負債,但她至少保障我和我弟的教育,同時也儘可能供給我和我弟的支出,讓我們家至少免於崩潰,我媽也可以降低一些壓力。

後來我爸出院了,這次可能在鬼門關走過,所以比較清醒了,終於戒賭了,也比較認真工作,不過他後來又沉迷於電玩,而且課了不少錢在遊戲中,但我們心想至少比賭博賠的少非常非常非常多,生活也還過得去,所以就沒阻止。

再來到了大學前,雖然我心理一直有個疙瘩,就是我們家還欠很多錢,但實質上並不用遭遇嚴重的經濟壓力,因此也還算過得愉快。而這股壓力雖然讓我很痛苦,甚至性格因此扭曲,但也沒有到不能生活。(很喜歡競爭與比較,同時因為認為自己輸在起跑點,所以必須隨時贏其他人,而且很沒安全感,很擔心輸掉就會被當成廢物拋棄,另外也很討厭被瞧不起,自尊心很強)

但就在最近,除了因為武漢肺炎讓家裡的生意不好外,我發現我爸把我奶奶留給和我弟的教育經費賠光了。

他拿去一個資金盤投資,人家騙他說是用AI幫他投資外匯,然後給了一點甜頭,他就栽進去了。他來問我時,我才跟他說那是騙人的,他跟我說他只是拿自己的一點點丟進去,而且回本了,我以為沒關係就沒繼續管了,

沒想到等出事了,才發現原來他把家裡所有的存款、我和我弟的教育費,全部都投進去了,甚至我媽也一起栽進去,而且他們找了不少朋友,裡面一堆人賠了二三十萬,情況整個就不一樣了而且中間的回本的錢也沒實質拿到,所以等於全賠)。他們甚至不敢把家裡狀況告訴我,直到我逼問我弟才知道這件事。

我第一時間很崩潰,其實當我考上臺大時,我真的以為自己要翻身了,雖然身邊每個同學家裡都很有錢,很有背景,比我有更多資源和優勢,但我也靠自己的力量爬到他們同樣高度的世界,甚至可以用努力彌補這中間的距離,然而我爸把家裡的錢賠光這件事又瞬間讓我有種回到地獄的感覺,先不說還要想辦法籌學費,還要擔心那些朋友們是否會把責任怪罪我爸媽,甚至來討債(因為中間我爸媽介紹人是可以抽分紅的,雖然最後也沒拿到)。

我還記得我問我媽詳細情況並且跟她抱怨我爸的時候,她很無奈而且也快哭的跟我說,她們也只是想多賺一點,讓我們過好一點,並不是故意的。老實講,我聽了真的很心酸,而且也很懊惱自己的能力不足,賺錢不夠快,才會讓我爸媽這樣去相信那種騙人的事情只為了多賺一點點。

在出事前,我跟我爸說,想發財要腳踏實地,不要做夢,我爸那時跟我說,像他這種人想要發財,就只能賭運氣了。現在想想也是很好笑,他賭了一生的運氣,差點賠了他身邊所有人的人生。雖然也很無奈,尤其當他的兒子,聽到這句話,又更難過了,自己的老爸一生的無奈卻也無能為力。

回到現實面,我爸媽雖然一直跟我說他們可以解決,要我好好讀書不要擔心,但我很清楚這次他們根本無法解決。

我原本這學期沒有接任何的實習和工作,因為希望可以投入所有時間在自己的創業上(那是我的夢想)。然而發生事情後,為了解決經濟問題,我只好拼命的去投履歷找工讀(因為這個時間點已經找不到學期中的實習,而且我需要的是錢而不是去學習),家教也是拼命的一個一個寄簡訊求試教,原本我看不上的時薪,現在也必須拼命去求,只為了活下去。

而且無論是創業或是其他原本的計畫也全被打亂,因為被迫花大量的時間去工讀來賺錢彌補。老實講,我當天真的很痛苦也很難過,當覺得自己已經苦盡甘來時又再度被推入地獄,同時自己原本抓住的夢想幾乎被迫要放開的感覺,真的讓我一度很想自殺,不想面對現實,而且無論是自己遭遇的事情,或是感受,都不敢告訴身邊的人,擔心他們會擔心或是覺得有點丟臉。

我原本覺得自己之前的人生是一個勵志,但這次事情發生了,突然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笑話,也回到標題:貧窮沒有做夢的資格。

當我為了活著而去工作時,我才了解自己其實根本就不該做夢。我不像身邊的同學,想創業父母可以直接丟個五十萬出來,想找實習父母有很多人脈可以內推,我一直都是只能慢慢求人,慢慢來,而當我以為自己已經爬上去了,才發現其實只要輕輕的一碰,我就會從天堂掉回地面,也許對窮人而言,做夢本來就只是妄想,果然應該腳踏實地的一直賺錢。

我來到臺大後不只一次很羨慕同學,我也想變有錢,因為有錢可以娶到漂亮或是聰明的另一半,從而讓小孩的外表或是能力有更好的基因;而且生出來後,還能繼續栽培各種才藝甚至是補習,讓他們可以十八般武藝,考試也能靠補習班和家教來拉開差距;而且有錢認識很多一樣的人脈後,還能互相幫忙,讓彼此的後代未來更順利,產生無限的階級複製。

我靠指考上臺大時,我以為自己的階級翻轉了,甚至當我可以創業,存到一點點錢,拿到創業孵化器的門票,甚至找到一些事業夥伴後,我也以為自己即將躋身那群勝利者,但到頭來我才發現從出身我就注定當個失敗者。

說個題外話,我可以跟你們分享窮人在臺大管院的路程。首先你可能會很難和大家混熟,因為吃飯的時候挑的餐廳你不一定吃得起,就算一餐100(在公館已經時超級便宜的),其實對貧窮的人而言也是個龐大的負擔。服裝和用品方面你會變得很沒自信,畢竟充斥在一堆iPhone、Mac和名牌之間,雖然這部分基本上只要稍微會穿搭,時可以彌補的,不過如果沒有閒的時間和金錢,可能也很難學會穿搭。課業上如果你是明星高中出身的話倒還好,但如果你們學校沒幾個考上臺大,那麼你在選課上可能就會因為人脈不足,無法詢問而有困難,而且也很可能沒有認識其他同學來問課堂問題。平常交友上,你可能不像出身好的同學一樣,會很多才藝,也沒什麼可以展現的技能,所以不酷甚至很慫,然後講話可能會有一些文化資本的差距,同時你無法理解同學上層階級的思維,比如你可能會計較一些小錢或是很愛競爭。性格上,你會覺得自己就是個討人厭的自私鬼,因為你無法像其他人一樣大方,而且很容易嫉妒別人,比如某某某透過什麼關係拿到實習等等,甚至會開始怨天尤人,覺得自己那麼努力為什麼都沒機會。

就算通過層層闖關後,到了你以為和大家平起平坐時,也可能和我一樣,家裡突發狀況,而以你自己的資源和財力根本不可能解決這件事,於是就只能放棄夢想來為生活努力。

而不只這些東西,交女朋友方面其實也有影響。首先是價值觀就與身邊同學有落差,不僅是沒有門當戶對,整個雙方的思考模式就會讓兩邊都很不適應,而且相比其他人,自己很沒安全感,也很容易自卑,這點剛好是女生很在意的。另外因為過去的事情,讓我的人生一直都在競爭比較,也使自己成為很無聊的人,這也間接導致交友上的困難,甚至容易讓別人產生偏見。

好啦,其實講了很多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就只是想抒發一下,因為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悲哀,就算努力還是無法翻盤,而且也沒有做夢的資格,想抱怨一下,但其實我已經比很多人幸運了。

很多時候我也在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我想有些東西就是命運吧,就像有些人出生就殘缺,或是有些人單親,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困難,我想我也應該知足一點,就像跟原po相比,其實我已經幸運很多了,甚至這次事件發生,少數知道的朋友,也幾乎每個都願意幫忙,甚至還有認識的企業家願意直接資助我學費讓我讀到畢業,我想自己也該感激自己的人生,畢竟也不是每個人在遇到困難時都那麼幸運。

願,某天天下所有人都有做夢的資格,想想我自己想創業賺大錢,也是因為希望所有人都能快樂的做著美夢,但看來這個夢想可能也要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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